汉武帝晚年做何事使几近崩溃的西汉王朝再延续近百年|汉武帝|晚年
核心提示:汉武帝刘彻在其去世前两年,大幅度转变政治取向,由横征暴敛,穷兵黩武,转向所谓守文,从而澄清了纷乱局面,稳定了统治秩序,导致了所谓昭宣中兴,使西汉统治得以再延续近百年之久。
汉武帝塑像 资料图
本文摘自:澎湃新闻网,作者:石伟杰,原题:晚年汉武帝与汉朝的守文转向
【原编者按】2015年,辛德勇教授的《制造汉武帝》出版,该书是由其论文《汉武帝晚年政治取向与司马光的重构》发展而来,从这两个标题就可以看出辛教授的问题意识所在。那么,关于汉武帝晚年的政治取向,历史学者们是如何论述的呢?本期史家之眼就聚焦于此,将各方观点一一呈现。
民国以来的学者如何评价汉武帝的晚年
张荫麟先生的名著《中国史纲》主要完成于抗战前夕,他在武帝开拓事业的四时期一节中说道:
武帝对外的第四期包括他最后的十五年(前101至前87年)。在这一期,匈奴巨创稍愈,又来寇边。而中国经了三四十年的征战,国力已稍疲惫,屡次出师报复,屡次失利。祸不单行,是年武帝又遭家庭的惨变,太子冤死。次年,有人请求在西域轮台国添设一个屯田区,武帝在心灰意冷之余,便以一道忏悔的诏书结束他一生的开拓事业,又二年,武帝死。(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,197页)
张先生使用了心灰意冷、忏悔、结束等词,可见他认为武帝晚年是有一个转变的。
唐长孺先生在《秦汉史讲义武帝事业的结束》一节中首先介绍内忧外患的局面内有人民起义,对外则战事累次失利,雪上加霜的是宫内发生了巫蛊之祸。在这节的末段,唐先生总结道:
人民起义给武帝一个教训。前八九年(征和四年),他对群臣说道:我从即位以来,所作所为,狂妄无理,使得天下困苦,现在后悔莫及。因此他遣散了方士。这一年,有人建议在轮台(今新疆轮台县附近)设立屯田,他下了一纸诏书说明他不愿意再烦扰天下(这是有名的轮台之诏)。从此以后,他不再出兵。(《唐长孺文集讲义三种》中华书局2011年版,87页)
看来,唐先生也是认为武帝晚年有了转变。
田余庆:《论轮台诏》,《历史研究》1984年第2期
由白寿彝先生任总主编的《中国通史》,出版于改革开放后,在涉及武帝晚期时,历数弊政导致的社会动荡,于是:
面对连年征伐造成海内虚耗、社会动荡的局面,武帝晚年颁布了著名的轮台诏,悔征伐之事,承认自己的政策过失。轮台诏标志着武帝末年政策的转折点,改正自己的过失,停止连续三十二年的大事征伐。从此不复出军,强调当今务在禁苛暴,止擅赋,力本农,转变到重视生产、减轻民众负担、恢复民力上来,因而出现了社会安定的转机。(《中国通史第四卷中古时代秦汉时期(上)》,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,334-336页)
在这段论述中,转折点一词已经很好地概括了作者的态度。
综合以上三种论述可以发现,大家都注意到了武帝晚年停止对外的军事行动,转向对内的发展。田余庆先生的专题论文更加详细地说明了武帝晚年的这个转变。
汉武帝在反击匈奴的过程中开边兴利,但也因此耗费了大量民力,使得民怨沸腾,所以田先生指出:
政策的转折出现于征和四年(公元前89年),也就是汉武帝死前二年。这一年,汉武帝所颁布的轮台哀痛之诏,是中国古代帝王罪己以收民心的一次比较成功的尝试,它澄清了纷乱局面,稳定了统治秩序,导致了所谓昭宣中兴,使西汉统治得以再延续近百年之久。
那为什么要到这一年才出现转折呢?由于史料不足,田先生推测道:一个原因是,汉武帝对开边之事心里无数,不知道该在什么地方适可而止;另一个原因是,汉武帝与卫太子的矛盾制约着转变政策这件事情。田先生认为,汉武帝一边要开疆拓土,一边又担心秦亡的历史教训,所以选择了吾当其劳,以逸遗妆的道路,希望由生性宽厚的卫太子继位后来改变政策。与此同时,在武帝和太子身边逐渐聚集了两拨政见不同的大臣。但经过巫蛊事件,卫太子一系被清除;随后更为吊诡的是巫蛊事件中以迫害卫太子得功封侯的全部五人,他们在汉武帝统治的最后三两年内,又全部被杀或被逼自杀。
田先生随后分析了西汉进军西域的军事步骤先是军队向西占领据点,然后是在据点的后方修筑亭障,在据点的前方向更西的区域扩大声威。据此,田先生点明了轮台诏的军事背景:
征和四年轮台诏前,桑弘羊等人上奏,除了请求于渠犁、轮台设置屯田以外,还请求把盐水亭障再向西方的乌孙延伸。按照上述汉军西进程序,这意味着将要在更西的某个地方实现第三阶段、第三步骤的战争。这就是轮台诏颁布以前西域军事形势的背景。正是针对这种形势,汉武帝下轮台诏,才清除了这场战争发生的可能性。
最后,田先生总结道:论轮台之诏既竟,觉得古代史籍叙述汉武帝改弦易辙原委,比较翔实严谨的要算《资治通鉴》。因为《史记》记事不及轮台之诏,《汉书》则忽视了汉武帝改弦易辙这一重大历史向题,而出自刘攽之手的《通鉴汉纪》集中写了卫太子始末,武帝与卫太子关系以及武帝告诫后世等内容。他的目的,显然是突出亡秦之迹可鉴,突出改变统治政策的必要,并把它与卫太子的升降生死结合在一起。司马光理解刘攽的思想,非常欣赏汉武帝晚而改过,顾托得人。
不过,学界关于武帝晚年的讨论并没有就此打住,以下是三篇相关的论文,有助于我们进一步认识这一问题。
辛德勇:《汉武帝晚年政治取向与司马光的重构》,《清华大学学报(哲学社会科学版)》2014年第6期
辛德勇先生在该文摘要中回顾了论台诏的学术史:日本学者市村瓒次郎在1930年代出版的《东洋史统》中依据《资治通鉴》的记载提出,汉武帝晚年发布的轮台诏,旨在罪己悔过,体现了其治国路线的转变,正是依赖这一转变,使得已经动荡的西汉王朝得以保全。其后,中国学者唐长孺在《秦汉史讲义》中述及相关问题,亦持有同样看法。至1980年代中期,田余庆发表《论轮台诏》一文,更系统地论述说,汉武帝刘彻在其去世前两年,大幅度转变政治取向,由横征暴敛,穷兵黩武,转向所谓守文,从而澄清了纷乱局面,稳定了统治秩序,导致了所谓昭宣中兴,使西汉统治得以再延续近百年之久。这一重大论断,引起中国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和高度赞誉,产生了相当普遍的社会影响。
但辛先生认为上述论断不能成立,原因在于:(1)见于《汉书西域传》记载的所谓轮台诏,只是一种调整对外作战策略的权宜之计,而不是从根本上转变汉廷的政治路线;(2)市村瓒次郎、唐长孺和田余庆诸人认为汉武帝晚年的治国路线出现了重大转变,主要依据的史料是《资治通鉴》,而《通鉴》相关记载不见于《史记》、《汉书》等汉代基本史籍,而是出自南朝刘宋王俭著的小说《汉武故事》,完全不可信据;(3)司马光在《资治通鉴》中采录《汉武故事》,是刻意构建符合其政治需要的汉武帝形象;(4)进一步追溯,可以看到,王俭在《汉武故事》所塑造的汉武帝形象,是基于他对宋文帝刘义隆与太子刘劭之间政治斗争的感情倾向,有意而为;(5)《汉武故事》中的汉武帝形象,虽属艺术创作,但在西汉的历史上自有原型可寻。
在辛先生看来,轮台诏不宜过度解读,轮台诏所针对的内容,只是有关西域轮台地区军事部署的局部性问题,是因贰师将军李广利西征受挫所做的策略性调整,而不是朝廷的根本性大政方针。那么汉朝的守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辛教授指出:
事实上,不仅是前面第一节谈到的汉昭帝前期,整个昭帝以至宣帝两朝,尽管在某些具体施政措施上,曾经略有调整,但从总的方针路线上来说,都在一直坚定地执行武帝以来的内外国策,即以霸王道杂之的所谓汉家制度。直到后来元帝继位以后,才从根本上改变了这样的指导思想,纯用儒家理念治国,从而真正转向所谓守文之路。
李浩:《司马光重构汉武帝晚年政治取向说献疑与辛德勇先生商榷》,《中南大学学报(社会科学版)》2015年第6期
南京大学文学院博士李浩不认同辛德勇教授的观点,他反驳道:
一是武帝末年的政治转向体现在悔过、劝农、休兵等一系列见诸《盐铁论》《汉书》的实际行动里,《通鉴》叙事与上述原始史料高度吻合,不存在重构现象;二是遍检《通鉴》全书,叙事绝不采《汉武故事》,温公仅将其作为史料异文和批判对象列入《考异》,原书俱在,不容置疑;三是历史阐释不等于历史重构,《通鉴》之叙事、议论仅是对公认史实不同视角的历史观察,司马光没有也不可能重构历史;四是《汉武故事》作者、年代迄无定论,辛文以刘宋比附西汉系悬拟之辞。